“流浪的人” (9 h, may 23, 2069 y – 6 h, may 30, 2069 y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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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S Val的心智记录-1

5月23日，晴
上午9点整。

       “把窗帘拉开。”
       听到雇主的声音，我按照吩咐拉开窗帘，刺眼的光线从大大的窗子射进来，空气中漂浮的水雾在地板上投下扑朔的影子。
       我警惕地望了望窗外。这里很高，从窗子可以看到稍远处的长城列车轨道防护军士兵正在换岗。再往远处应该就是污染区了。
       稍微转头，我用余光瞥见9A-91站在门前，神情严肃，但目光空洞。

       格里芬重组后，我和9A-91-—当然还有小熊——一起离开了那里。我们现在的工作是担任“前沿建设集团”负责人的私人保镖。工作轻松，补给充足，雇主也很和蔼，不得不说是一份理想的工作。想一想我们的同伴，此时或许还在污染区中流浪，我越发觉得找到这份工作、这位雇主，是我们走了大运。

       身后传来轻轻放下餐具的声音，我转过身，刚好看到我们的雇主——一位优雅的中年女士用餐巾抹了抹嘴角，然后拿出口红，熟练而仔细地描画好妆容。
       “咚、咚。”
       9A-91打开门，家政人形进入房间，将桌上盛放餐具的托盘收走。餐盘中几乎没有残留什么食物，看来她今天的胃口还不错。来到这里后，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吃不下东西，我和9A-91曾经建议她找医生诊断一下，被她微笑着拒绝了。

       “你不吃吗？不好好吃饭可长不高哦，家里的食物应该还足够。”
       优雅的女士望向我。
       “……我是人形，吃再多也不会长高的，泰莉莎女士……而且我们哪里会到缺食物的地步……”
       对于她的蹩脚笑话，我只能报以无奈的表情，并示意家政人形继续收拾。泰莉莎·斯特列利琴科一一我们的雇主用嫣红的嘴唇向我微笑了一下，似乎还想说什么，但桌子上的通讯装置响了。

       “早上好，女士。关于您昨天的问题，杜兰德经理提出了三种解决方案，准备向您汇报。”
       略显冰冷的年轻女子声音，这是秘书小姐薇奥拉·莫兰。我之前觉得她有一点像赫丽安，但熟悉之后就能够理解，她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……莫兰小姐的脸上、仪态中、声音里都写着“公事公办”四个字。
       接下来，通讯器中传出了另外一个稍微有点刺耳的男性声音。那是总经理罗伯特·杜兰德。他的相貌……唔，不如他略尖的嗓音给人的印象深刻。他最近好像特别焦躁，因为他总是想劝我们的雇主一一

       “离开W_2068_1732净化区，我之前提出的建议，您是否有在考虑？根据最近的汇报，该区域的前线移动式净化塔调度申请已经递交86日，目前仍然没有后续批示，而且，就在前日，作为净化区铺设前置环节之一的长城列车检修也被暂停了。基于这些情况，我认为我们应该优先完成W_2069_3741净化区内基础建设，以更快收回投资成本。”

       嗯嗯，就是这样，他总是想劝我们的雇主离开这里，到更……嗯……更有收益潜力的地方去?
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抿了一下鲜红的嘴唇，把目光移向手边的文件。
       “我已经回复过你，我的决定没有改变。再强调一次一一在完成这个区域的净化之前，我哪里都不会去。”
       “……您到底为什么……好吧，我明白了，但是我依然会继续向董事会提交将建设重点由W_2068_1732净化区调整至W_2069_3741净化区的申请。”

       通讯被切断了，今天的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啊……嗯，比平时稍微长了点。
       “把窗帘拉上，这里的阳光太刺眼了。”
       “好的。”我按照她的吩咐拉上窗帘，深红色的布料盖住远处长城列车和正在长城列车上巡逻的士兵。
       阳光被遮蔽，泰莉莎女士像一座苍白的石膏像凝视着覆盖上窗帘的窗户，嘴唇像我手中的窗帘一样鲜红。她的脸色和神情似乎有些反常。
       “……女士？”

       “……啊……”石膏像的目光凝聚，鲜红的嘴唇动了起来，“怎么这么暗？现在几点了？赫瑞格怎么还不回来，时间要来不及了……”
       我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的9A-91，发现她也正看向我，用同样迷茫的眼神。
       我用口型问她：“赫瑞格是谁啊？”她皱着眉，茫然地对我摇摇头。
       “赫瑞格……必须见到赫瑞格，要去找他……”泰莉莎女士撑着桌子站起身向门口走去，但是没走多远，她就踉跄了一下向一旁倒去，她的身旁刚好是桌角。
       ”等、您等一下！赫瑞格是……？”我立刻扶住她，察觉到她的体重比记录中减少了1.77千克。
       “您没事吧？”9A-91也从门口冲到了桌边，扶住泰莉莎女士的手臂，让她可以借力站稳。
       “嗯……只是突然有点……先不说这个，赫瑞格，要赶快去找、找他……”
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扶着额头，几秒后，她的身体瘫软地倒下去，软塌塌地伏在我肩上。
       “女士，女士？！”

       赫瑞格究竟是谁啊？现在要怎、怎么办啊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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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A-91的心智记录-1

5月28日，晴

       我有点沮丧地坐在泰莉莎卧室外的椅子上，巨浪坐在我的旁边，手里揉捏着她的小熊。
       “泰莉莎女士她……怎么会这样呢……明明之前还很健康……“
       老年期的人类抵抗力下降，本来就很容易被坍塌辐射影响，”她手中的小熊自顾自地唠叨着，“而且她在这里停留太久了，这里可是净化工程的最前线！”
       “所以她之前才把女仆和工作人员全部撤走，日常事务都交给人形……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自己的病情了啊！”我仔细回想着泰莉莎女士之前的反常，“最近她的胃口不好看来也是因为生病。”

       说起来，我们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安排进入泰莉莎女士的房间，照顾她的日常起居的。在那之前，我们作为保镖只需要负责安全保障工作。心情复杂之余，我感到有些失落，毕竟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总算得到更多关注了呢。
       旁边巨浪的头垂得更低了，脸几乎贴到了小熊胸前。
       “如果我们早点发现的话……”
       我胡乱揉了揉巨浪的头，以示安慰。

       “9A-91，你知道赫瑞格是谁吗？”巨浪抬起脸，眉毛蹙成一团。
       “泰莉莎女士神志不清的时候经常提起的那个名字吗？好像在哪里见过……”我搜索了一下心智记录，“好像是某一张照片的背面写了这个名字……”
       旁边的门突然打开，一脸严肃的莫兰小姐和气呼呼的杜兰德先生从房间里走出来，他们都穿着全套防护服。
       杜兰德先生略有些滑稽的声音从防护面具后传来，闷闷地嘟囔着“太固执了吧”、“怎么可能让她继续待下去？一定要让她回去治病”之类的话，两人径直朝楼梯走去。

       看来，他们的提议再一次被泰莉莎女士否决了。
       确诊之后，泰莉莎女士越来越固执一一这是在她清醒的时间里。她神志不清时，要么歇斯底里，要么神情呆滞。医生说，E.L.I.D.在她身上已经发展到了中期，开始影响她的精神了，如果病情继续加重，她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，还可能会出现幻视。

       “也许……我们可以劝劝她？毕竟不快点治疗的话，她会死的……”
       老实说，我不觉得泰莉莎女士会听我们的劝一一早先在她吃不下东西时，我们就劝她看医生的。这也是当然的，如果雇主死掉，我和巨浪恐怕要重新求职，下一份工作还会像现在的一样安稳吗？还有，撇开别的不说，我还挺喜欢这位女士的。

       思索中，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泰莉莎女士的房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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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A-91的心智记录-2

5月28日，晴
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躺在床上，没有涂口红，脸色灰败。我觉得她身上的时间好像被拨快了，她在快速地衰老。
       她在我们开口之前发出了声音，语气仍然像平时一样优雅、温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       “我想去苜蓿园……请带我去苜蓿园。”

       我和巨浪面面相觑。苜蓿园……是在哪里？巨浪看表情也不知道。
       “苜蓿园……是哪里？在净化区里的哪个地方吗？”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微笑了一下：“不在净化区内，是在附近的污染区。”
       污染区？泰莉莎夫人……她要去污染区？这简直是——

       欸？
       我还思考着如何开口，巨浪已经冲到了床边。小熊被她紧紧攥在胸口，发出闷闷的悲鸣。
       “您怎么可以……您现在可是E.L.I.D.中期患者，请您有一点自觉，竟然还要去污染区一—”
       “巨浪……！”

       她少见地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情绪，我按住她的肩膀，想让她冷静一点，却被她焦急的表情噎了一下。
       “也、也不用这样说嘛，泰莉莎女士肯定有她的理由吧？先听听看也可以啦。”
       “就是啊，先冷静一下，这样可不像你啊巨浪姐。”小熊闷闷的声音从她胸口传来。
       她撇了撇嘴，满脸不服气。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笑了，她望着窗外，像是在素描纸上画出的苍白的脸也稍微生动了一些。
       “理由啊……其实，那里是我的家。无论如何，我都想要再去看看……无论如何……”

       我和巨浪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。以我们对自己雇主的了解，当她说出“无论如何”时，说明她不会考虑除此以外的任何替代方案。固执的老板可是会讨人厌的啊……
       “女士，请问您知道苜蓿园具体的坐标吗？”
       无力地左右摇了摇头，泰莉莎女士平静地说道：“不知道，但我记得大概的方位和前往路线，还有一些关键地标，苜蓿园附近—一我确实记得，有一座带风车的石头磨坊。”

       带一个E.L.I.D.中期患者去污染区，还是在没有目的地具体坐标的情况下，确实非常危险，危险到丧心病狂的程度。就算是我这个秘密兵器，也很难保证泰莉莎女士毫发无伤。
       但话说回来，如果能够达成雇主的心愿，应该也能获得更多关注吧？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……特别是在离开格里芬后，被关注的机会可是越来越难找到了……

       “对您来说，更好的选择是先回去治疗，等治愈之后再去。”身边的巨浪还没有放弃劝说。
       “不行。”泰莉莎女士素描画一般的脸转向我们，“我的身体已经——”
       “您可不许说身体已经不行了这种话，”巨浪皱着眉毛，一脸严肃，“医生说只要积极治疗，E.L.I.D.中期完全有可能康复的！”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无奈地微笑了一下，表情柔和起来。
       “我一旦离开，这附近的净化计划一定会被立刻取消……建设集团也不会再把目光投向这里，之后我就算痊愈，公司高层也会以人道主义关怀的理由，派遣医护随时监控我的状态，阻止我前往苜蓿园。这是我最后的机会。”
       “这是我最后的机会，是我的请求，请带我回家。”

       我张了张嘴，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。还有没有其他的……可以说服她的办法呢？我看向身边的巨浪，发现她也正看着我。我思索了一会，语气不是很坚定地开口。
       “如果，女士，我是说如果。”我的目光转向半躺在红色帷幔中的苍白女士，“如果我们带您前往苜蓿园，相对的，等安全返回后您要立刻前往白区城市接受治疗。您可以接受我们的条件一一或者说，您愿意与我们约定吗？”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几乎没有考虑，她仅仅是呼吸停滞了一两秒，便向我伸出右手。
       “好。”

       事到如今，我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那只苍白的手。
       虽然刚刚的方案是我提出的啦……但其实，我并没有下定决心。如果答应下来，结果泰莉莎女士死在污染区怎么办？可是如果不答应，以她的固执程度待在这里也会死……要赌集团的人会说服她？还是赌我们能够迅速、安静、顺利地往返污染区？该怎么办？该怎么选？
       可恶！我堂堂秘密兵器竟然被难住了！
       “答应吧，9A-91。”
       “巨浪？”我疑惑地看向她，“你刚刚不还强烈反对来着。”
       “因为这是……朋友的心愿。”
       她手里的小熊也嘀嘀咕咕地发出聒噪的声音：“小熊我也认为答应下来比较好哦，要赌的话，还是赌在自己身上比较可靠，对吧？”
       我吃了一惊，以为小熊被开发了什么读取心智的功能，心慌意乱之下不由地向前走了两步，结果被床脚绊倒，身体倒下时，我伸出的手正好与泰莉莎女士的碰在了一起。

       “那、那就这么办吧！”
       我站起身，清了清嗓子，顺势握住那只苍白冰冷的手，我们像真的商业人士那样，呃，至少她真的是商业人士啦……总之，我们握了手，约定达成。
       “女士，请您一定遵守约定，只要去看一眼，回来就会好好接受治疗。”
       我又强调了一遍，试图以此压住无法驱散的不安。
       “遵守约定——可是一个成功商人的基础。”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平静地回答，她的声音非常坚定，就和过往她和其他人开会时，发布命令的声音一样。

       嗯，这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？
       只要成功达成泰莉莎女士的心愿，现在这样安稳的生活就不会被破坏了。有我这样的秘密兵器在，一定会成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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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S Val的心智记录-2

5月29日，晴

       “这……这样真的……没问题吗？”
       “嘘，别说话！”
       我刚在吉普车后座上抬起头，就被坐在驾驶席上的9A-91按了下去。

       浓黑的夜色中，只有一弯上弦月挂在我们头顶散发暗淡的光芒，但我总觉得它会变成一把利剑，削开我的素体，把我的能源中枢挑在它的尖尖上。
       肯定是因为我太心虚了……不行，这样一定会被看出来的！

       这里的净化区还在建设中，长城列车并没有完全合拢，留下了一段缺口。驻守列车的轨道防护军在这里设置了临时关卡，平时有些进出污染区的人员也可以从这里出入。我们打算通过这个关卡，前往污染区。
       9A-91开着从集团车库中偷出来的吉普车，我和穿着女仆衣服的泰莉莎女士坐在后座。这件衣服是泰莉莎女士亲自从仓库里找出来的，除此之外，她还找出不少便携口粮和应急药品，简直像一个期待旅行的小姑娘，和之前安静躺在床上的病恹恹女士判若两人。
       我们还尝试了用化妆品改变泰莉莎夫人的容貌，以免她被轨道防护军士兵认出来。

       如果被认出来……我们可能会立刻被莫兰小姐抓回去。但我和巨浪都不会用这些化妆品，泰莉莎女士也只会化那种美丽的、优雅的、精致的妆容。
       研究了好久，最后也只能用粉底勉强盖住她脸上的毛孔和斑点，让她看上去更像人形，然后再用口红把她的嘴部画得比平时更大一些，接着用宽大的帽子盖住她的脸。
       虽然效果一言难尽，但至少也能算是伪装吧？

       吉普车在关卡前停下，9A-91递出一张证件。
       “前沿建设集团保镖人形……你们这个时间去污染区干什么？”
       当然是因为这个时间你们急着换岗，不会查太严格……这是我之前站在窗口警戒的时候观察到的信息。
       “负责人泰莉莎·斯特列利琴科委托我们去勘察附近污染区的情况，我们是直属于她的人形。”9A-91说出准备好的台词，“您知道的，我们之后将会负责协助净化工程建设，所以需要提前了解一些……呃……相关的，环境信息……什么的。”
       “环境信息……嘁，派几个人形去实地勘察？”
       “这个是、是泰莉莎女士的安排，这是她写的委托文件。”
       9A-91似乎在尝试让自己的语气强硬一点，并递过去一张纸。士兵看了一眼文末的签名和印章，翻来覆去，实在无法找出漏洞，把纸丢回给9A-91。
       “在污染区产生任何损失都不受轨道防护军保护，有什么危险也别指望我们会帮你们，知道了吗？”
       她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：“当然。”

       手电筒的光柱朝后座扫过来，士兵要求我降下车窗。我照做了，但稍微侧身，想要把泰莉莎女士挡在阴影里。
       “干什么你？帽子摘掉！”
       士兵的手伸进车窗，粗鲁的把我推开，手里的光柱射向泰莉莎女士。女士冷静地摘下帽子，露出苍白的脸，直直看向他手中刺眼的光点。
       “这张脸我怎么觉得……”冷白的光线在苍白的脸上晃动着。
       “抱歉，我们赶时间。”泰莉莎女士开口了，声音比平时更加冰冷生硬，“雇主要求我们在黎明前返回，您也许不了解那位女士，如果我们延迟返回，她一定会严厉追究。”
       拿着手电筒的士兵皱起眉，扬起鼻孔，“哼……你是在威胁我？”
       “当然不是，”泰莉莎女士说着，递出一包用手帕包起来的东西，“是请您帮助我们。”
       士兵掂了掂手里叮当响着的东西，那些东西在上下晃动间透出黄澄澄的色彩。他冷笑了一声，走回岗哨。

       关卡的大门缓缓开启，我松了口气。泰莉莎女士重新戴好宽大的帽子，帽檐下露出鲜红的、大得过分的嘴唇，略显滑稽地微笑着。
       “9A-91，你刚刚是不是在想，如果我被识破的话就顺势放弃？”
       我看到后视镜中的9A-91明显僵硬了一下。
       “才、才没有！我可是想借此机会大显身手，让您更加关注我呢！”
       “别这么紧张，只是开个玩笑。”
       “真是的……您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啊。”
       9A-91嘟囔着发动了吉普车的引擎，在引擎的轰鸣声中，我听到泰莉莎女士轻飘飘的声音。
       “毕竟马上要见到赫瑞格了，他可不喜欢太过严肃的气氛。”

       我愣了一下，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，转头问她。
       “您刚刚说什么？”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帽檐下的嘴唇抿着，没有回答我。沉默了一会，她从补给包中找出缓解E.L.I.D.症状的针剂，扎进自己的上臂肌肉。我帮她拉起衣袖，并侧身挡住吉普车的窗户，以免被外面的士兵看到，引起怀疑。
       “……没什么，开车吧。”她收好注射器，似乎有一点疲惫地闭上眼睛。
       我和后视镜中的9A-91对视了一眼，她猛地踩下踏板，吉普车冲了出去，像一头嚎叫着的棘熊冲进污染区。

       其实，刚刚我也想着，如果露馅了就顺势放弃好了。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大概是知道的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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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S Val的心智记录-3

5月30日，晴

       生骸实在是……实在是太多了！
       我们已经持续战斗了2……还是3个小时？还好我们出发的时候带够了子弹和汽油补给。不管怎么说，我们都是泰莉莎女士的直属保镖，弹药随时都可以申请，但汽油、给泰莉莎女士准备的食物、药品和防护服就没那么容易搞到手了……希望我们能在汽油耗尽之前顺利返回啊……
       幸好，虽然过了很久安稳的日子，但我还没有退化到会败在生骸手里。

       解决掉一群围着吉普车的生骸后，我们决定暂时休整一下。
       我和9A-91回到后座，给泰莉莎女士注射了缓解精神症状的药剂，9A-91笨拙地掰了一块压缩饼干塞到她手里。
       在过了关卡之后，泰莉莎女士就换上了防护服，但经过她几次神志不清时的挣扎和尝试跳车后，防护服已经有一些破损，只能先用密封胶布临时处理，面罩也变得一片狼藉，沾满了泥土、沙子、唾液和她嘴上的口红。
       距离我们出发已经过去了5个小时，而泰莉莎女士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……
       此时，刚刚注射过药剂的她非常安静，只是笨拙地去掀防护服的面罩，却因为药剂的影响，几次都没有成功。
我帮她掀开面罩，她微笑着道谢，把手里的饼干塞进嘴里。

       “食品剩下不多了。”9A-91翻着放在车座上的补给包，“药品也是。”
       果然，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一些的，可是泰莉莎女士的情况，拖下去可能会更加糟糕……答应泰莉莎女士的要求太欠考虑了……
       我在心里叹了口气，9A-91的声音非常轻：“泰莉莎女士，按照您的印象，从净化区到苜蓿园应该只需要3小时左右的路程……如果黎明时还没有找到目的地，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返回了，否则一定会被莫兰小姐发现您不在房间里的。”
       我点头附和，看向泰莉莎女士，此时我才注意到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，脸颊泛着充满活力的红润。
       “会找到的，”她拍了拍手上的饼干屑，“放心，我们一定会找到的。”

       我和9A-91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。
       “说实话……女士，我不像您这样有信心……请您把搜寻未果的可能性纳入考虑范围，而且……”我小心斟酌着措辞，有些犹豫要不要问出那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。
       “您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去之前的家看看呢？小熊我一直搞不明白哦，如果是想见到家人的话，那里很可能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吧？”
       “小熊……！”
       我立刻捂住小熊的扬声器，车厢内尴尬地安静下来。我和9A-91都没有责备小熊，因为他代替我们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注视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。
       “赫瑞格其实很喜欢甜食。”她又掰了一块压缩饼干，“每次找到什么甜的食物，他都忍不住要先偷偷吃一口，被揭穿还会装傻。”
       “呃，女士，虽然之前也问过……赫瑞格是谁呢？”我迟疑着开口，不确定这次她会不会回答。
       “他是我的哥哥，”泰莉莎女士笑起来，神情像十几岁的少女一样，“在苜蓿园一共生活着八个孩子，大家都是赫瑞格找来的一一或者说，捡来的，就像拔萝卜一样把我们从坑里拔出来，带回家。”
       她轻笑了两声，托起下巴，眼睛神采奕奕，像是看到了过去的时光。

       “结果就是，每年他都要准备八份生日礼物，哈哈，这可让他大为头疼，毕竟，平时可是连饭都吃不饱。”
       “所以，在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，我想至少可以作为给他的生日礼物，让他开心一下，”她的眼神黯淡下去，“但是……他并不喜欢我的礼物。”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       “走吧，往东边走，我们一定能回去。”
       我递给9A-91一个疑惑的眼神，她也轻轻地摇头。我们都没有明白，泰莉莎女士说的这些……似乎和她执意前往苜蓿园的目的没有关系。

       来不及细想，9A-91拍了拍我的肩膀，指向后视镜。
       “什……!”
       我看到后视镜里反射的光点一一那当然不是星光，而是生骸的眼睛。
       “该走了，巨浪。”9A-91跳下车，返回驾驶席，我则打开窗户，朝着已经进入射程范围的生骸开了两枪。在引擎的轰鸣声和枪声中，我又听到了轻得不真切的声音。
       “我也给你们准备了礼物，在我办公室的终端里。回去之后就去看看吧，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。开启密码就记录在左侧柜子里第一层的笔记本上。”
       “礼物？”
       我回身望向座位上的女士，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，依旧托着下巴，紧闭双眼，似乎已经陷入沉睡。

       吉普车被黑影追逐着，向月亮的反方向驶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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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A-91的心智记录-3

5月30日，晴

       月亮逐渐沉落的时候，吉普车发出一阵咳嗽般的声音，我们失去了引擎动力。
       此时，只剩一边的车灯射向前方，隐约显露出一座残破磨坊的轮廓。磨坊上面，风车的四个叶片中只有半片还在风中执拗地转动着。
       我听到后门打开的声音，发现泰莉莎女士已经跳下车，摔在地上。尽管坍塌结晶从她苍白脆弱的皮肤下刺出，但她仍挣扎着向废墟爬过去。
       我崩掉一只扑向她的生骸，巨浪已经追下去扶起她。稍远处的黑暗中有熟悉的光点聚集而来，那些是我们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无数次看到过的眼睛，生骸的眼睛。

       巨浪拍了拍脸，把泰莉莎女士推给我，背着枪爬上车顶。
       “9A-91，你去吧，目的地……就在那里了，我来挡住他们，你带上泰莉莎女士。”
       我沉默了一会，看了看身边的雇主，抬头望着巨浪：“你会没事的，对吧？”
       她摸了摸小熊，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       “当然……别忘了，夜战的话，我可是很强的。泰莉莎女士……我的朋友就交给你啦。”

       我背起泰莉莎女士向破败的房屋跑去，在浓稠的夜色中，吉普车的轮廓不一会就模糊了。

       如同老年人的牙齿一般残缺的风车旁边，一座小小的房屋废墟沉寂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之中。
       “苜蓿园”并没有苜蓿，只是破败的房屋门上钉了一块木牌，上面刻着一朵简笔画的苜蓿。
       屋顶应该是早就没有了，墙壁只剩下几块摇摇欲坠的木板，还有火烧过的痕迹。奇迹的是，房子的东西还保留了一些。
       我踢了一脚地上的箱子，确认它还算稳固，然后让泰莉莎女士坐在上面，又在地上摸到一截蜡烛。
       我点燃烛火，屋子里多少有了些光，此时我才发现泰莉莎女士坐着的位置刚好面对着一个破碎的镜子，似乎是梳妆台的残骸。镜子里映出她苍老的、有些狼狈的脸。

       “泰莉莎女士，应该就是这里了吧？”
       她没有立刻回复我，而是皱着眉头盯着镜子里的面孔，神色似乎有点茫然，伸出手擦拭镜面的灰尘，然后用手指描摹镜中的面庞。
       我看着不做声的她，也沉默下来，提高警惕观察起周围的环境。

       房间里还能看出一些生活的痕迹，但毫无疑问荒废已久。如果这里确实是泰莉莎女士的家，那她的家人应该已经……房子外面的土地似乎有不平整的地方，也许是掩埋了什么？可又是谁掩埋的呢……
       “啊！”
       “怎么了？！”思绪正逐渐飘远的我被她突然发出的喊叫惊醒。
       “我真是太失礼了，怎么能让客人站着。”泰莉莎女士脚步不稳地站起来，按着我的肩膀，让我坐在箱子上。“你等等哦，我给你倒水。”在我反应过来之前，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对面，那里看上去以前有个壁橱，但现在只剩下几条木板。”
       杯子应该在这里……啊，这不是小莫拉克的杯子嘛！你用这个可以吗？”
       她对着已经荡然无存的壁橱做着翻找的动作。
       “小莫拉克？”
       “哦，他是我的弟弟，就埋在风车旁边。”
       “埋在……？”
       我一时没能理解她的话语。

       “嗯，他在外面找食物的时候，遇到了棘熊，赫瑞格找到他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截小腿了，脚上还穿着我给他缝的袜子……哎，他平时身体也不好，太瘦了，不可能逃得掉。”泰莉莎女士的语气似乎有一些哀伤，但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平淡。
       “从那以后，这里又只有我和赫瑞格、特拉尔三个人啦。”
       “三个人？您之前说过总共有八个小孩……另外的人全部都……”
       “是啊，大家要不然被生骸攻击，要不然长期营养不良……小孩子在这里很难长大的，就算长大了，也会得E.L.I.D.……唔，戴着这个不方便倒水啊。”
       看到她试图摘掉防护服的手套，我赶紧冲上去拉住她的双手阻止她，一时觉得无法直视那张肮脏面罩后面的脸。
       虽然一直知道污染区中的生活非常困难，但直接面对，还是有点……心情沉重。
       等一下！现在不是沉重的时候，刚刚的泰莉莎女士的状态不对，看来在污染区E.L.I.D.的确会加重，要赶紧带她返回。

       “泰莉莎女士，我们该走了，再这样下去您会——”
       “特拉尔，你也觉得他们很可怜是不是？”
       “哎？！”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戴着手套的双手捧起我的脸，让我微微抬起头。她的面庞近在眼前，露出温柔而灿烂的微笑，面罩后的眼睛闪烁着少女一般的神采，近距离凝视着我的脸。
       “啊……我不是……”
       “没关系哦。”她原地转了个圈，如果穿着往常那种柔软顺滑的裙子的话，裙摆应该会扬起吧。
       “等我从学校毕业，就能改变这里啦！”
       “上学？这里不是污染区吗？难道……也有学校？”

       “虽然很遗憾，但是还没有听说过开设在污染区的学校哦，我说的学校是在绿区！”她的脸上浮现向往的神情。“是一所刚刚开设的学校，本来为了绿区居民的孩子们开设的，但是招生数量不够，所以他们也愿意接收污染区的学生，只需要通过体检和入学考试。我刚刚看到考试结果一一我通过了！可以去上学啦！”
       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。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泰莉莎女士。
       “等我到了绿区，安顿下来，找机会把你们接过去，这样你就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死掉了，你这么瘦弱。还有赫瑞格也不用……”
       她的神情黯淡下来。
       “赫瑞格……怎么了？”我试探着问道。
       “赫瑞格他不同意我去上学。”泰莉莎女士坐回破箱子上，苦恼地托着下巴。“我本来以为这是个好消息，他也会很高兴……但他觉得，他觉得那些学校是政客们的骗术，为了把更多人骗到绿区，被他们控制……就算上学，最后也改变不了什么。”
       “可是，可是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好吧？！”
       她身体前倾，双手握住我的手，好像希望得到我的认同。
       “嗯，我今天要再和他聊一聊，这次不会再和他吵起来了。但是，就算他还是不同意我去，我也要……”

       “特拉尔！我们一起走吧？如果赫瑞格不同意，我就算打晕他也会带你一起走的！”泰莉莎女士的声音突然激烈起来，她突然站起身，紧紧地把我搂紧怀里，下巴搁在我的头顶。
       紧张之下，我脱口而出。
       “女士，我不是特拉尔！”
       她松开我，再次凝视起我的脸，眉头皱起，神色逐渐疑惑而凝重，少女般的表情消失了。
       “9A-91吗……看来，我刚刚是认错人了。”
       她撑着额头，身体有些摇晃。我扶住她的肩膀。
       “我们该回去了，泰瑞拉女士。”
       她静默了一会，冷静地对我点头。
       “好，你先出去等我。我休息一下……补个妆就会过去。”
       “可是您不能掀起面罩……”我拉住转身走向镜子方向的她。
       泰莉莎女士轻轻拍了拍我抓住她手腕的手指，转而握着我的双手，动作轻柔地摇了摇头。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。
       “没关系了，9A-91，已经……没什么，别担心了。”

       我愣愣地看着她。
       她的面孔迅速苍白下去，很久没有补妆的嘴唇颜色灰败。忽然意识到我似乎在长时间盯着我的雇主，我立刻转开头，缩回了手，然后用低到我自己几乎都听不清的声音对她说。
       “那……那请一一请您注意控制无防护暴露在坍塌辐射环境下的时间。”

       “嗯。”她回应。
       整理好自己残破的防护服，泰莉莎女士走到破碎的镜子前，掀开面罩，掏出随身携带的口红，仔细地涂抹起来。确认好自己的妆容后，她放下面罩，走到破旧得看不出原样、盖满尘土的床边，躺了下去。
       “好了，9A-91，让我自己待一会吧，我想休息了。”
       透过脏兮兮的面罩，我看到她苍白得像纸一样的面孔上，鲜红的嘴唇抿出微笑。我往房间外面走去，感觉脚步比以往都要沉重。

       “9A-91，是在这里的生活让我成为了现在这样的人。”泰莉莎女士交叠双腿，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，“你们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？”
       “我……我们——”我们是人形，只会按照既定的程序运行。我本来想这么回答，张了张嘴，却无法发出声音，最后只更改了嘴边的话，“我们会在外面等您。”
       这一定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吧，但躺在床上的泰莉莎女士仍然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       太阳似乎升起来了，有温暖的光芒透过墙壁的缝隙照在她脸上，被反射出晶莹的微光。
       “不用着急，好好想一想吧，9A-91，你们还有很多时间。”
       她闭上了眼睛。

       我走出房间，关上了门。
       刻着苜蓿的木牌已经掉落在地上，被风卷着“咔哒咔哒”得向远方滚去，像一个踉踉跄跄的、没有目的地流浪在广袤污染区中的人。我注视着滚远的木牌，似乎又听到泰莉莎女士用那种坚定的声音问我。
       你们会成为怎样的人呢？

       微弱的光线中，远处的吉普车在暗黄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车顶上的巨浪举着小熊对我挥手。
       我抬起手，想对她回以微笑，僵硬的嘴角却无法扬起。
       我们会成为怎样的人呢?
       ……也问一下巨浪吧。

       在逐渐升起的朝阳中，我走向吉普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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