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何查理大帝被稱為“歐洲之父”(書摘): 公元799年8月,法蘭克國王查理率軍在帕德伯恩(Paderborn)紮營,這裡是剛被征服的薩克森地區的核心地帶。營地裡熙熙攘攘的是磚瓦匠和木匠。由衛隊護送的貨運馬車,沿著泥濘的小道,日夜不息地將磚石和泥灰運到此地。還有一些建材由駁船從水路運抵。查理國王正在這片森林與沼澤之地建設一座新城。在這片異教徒剛剛皈依的土地上,此城將成為基督徒的橋頭堡。城中的殿宇和教堂可與在亞琛的相媲美。但此時查理國王無暇思考城市的建設計劃,甚至連他的軍事計劃也暫時擱置一邊。他正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兒子查理歸來。小查理此時奉命遠赴易北河,與定居河畔地區的斯拉夫部族談判。更讓人始料不及的是,教宗利奧三世此時突然駕臨帕德伯恩。在教宗駕臨之前,關於羅馬城暴動的消息就已經傳來。傳聞說教宗被暴動者囚禁,並被挖去雙眼、割掉舌頭,而教宗隨後在上帝奇蹟般的眷顧之下逃脫了。 然而教宗到來之時,他的樣子有些出人意料,因為他的眼睛和舌頭顯然還在原位。利奧三世解釋說,是上帝的奇蹟讓它們長了回來。出於禮貌,在場的聽眾都表示深信不疑。查理國王卻很難相信這位醜聞纏身的教宗。在教宗繼位之時,查理就曾向他寫過一封不合常規的信,勸誡教宗要謹言慎行,勿使他人議論。不過利奧三世畢竟是教宗,世人皆知法蘭克國王是西方教會的忠實保護者,國王還是要竭盡所能地維護教宗應有的聲望。只要沒有充足的證據證實有關教宗的流言,查理就有義務去平息羅馬的暴動,並在舉世矚目之下恢復教宗的權威,儘管查理並不願這麼做。 就在帕德伯恩的這個炎熱又多塵的夏季,這場教宗與國王之間的會談提出並充實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想法:當查理兵臨羅馬之時,永恆之城的民眾會像歷史上擁立奧古斯都和君士坦丁一樣,擁立查理為皇帝。這樣,法蘭克人的國王將登基為羅馬皇帝,跟君士坦丁堡的“巴西琉斯”(basileus)平起平坐。而且沒有人能反對他干涉永恆之城——實際上是整個教會——的事務。可能這個計劃已經在亞琛的宮廷,以及當時位於拉特蘭聖若望大殿及教堂的教廷中流傳了一些時日。 799年夏季的帕德伯恩會談十分微妙,並沒有留下書面記錄,但可以推定,直到這次會談,這個計劃才得到認真討論。 當時有一位被史學家反复提及的匿名詩人(一般認為他是宮廷裡的一位學者),創作了一首拉丁文六步格短詩,這首詩的抄本題為“查理大帝與利奧教宗”(Karolus Magnus et Leo Papa)。這首詩文采斐然,然而較之文學價值,我們更關注這位匿名詩人的政治傾向。在當時的記述中,教宗明確宣稱他必須抗擊自己的敵人,而查理是世上唯一有能力恢復教會威嚴的君主。因此,更確切地說,需要讓整個西歐的基督徒認識到查理是他們的領袖,而他僅有的國王頭銜是不足以正名的。這位詩人顯然參與了帕德伯恩的密謀,他意識到法蘭克人的國王將登基為羅馬皇帝,他會在亞琛施行統治,猶如第二羅馬。他高呼查理為“歐洲之父”。 這時歐洲大陸的各民族意識到,他們從民族主義這套意識形態的死結中找到了出路,這齣路就是一個統一的、超越民族觀念的歐洲。這一願景由這位帕德伯恩的詩人出人意料地呈現了出來。總之,是查理大帝首創了一個歐洲的單一政治架構,這個架構以萊茵河和北海諸港為貿易中心,從漢堡延伸到貝內文托,從維也納延伸到巴塞羅那。與以地中海為中心、其中東地區最為文明富庶的羅馬帝國截然不同。引用近百年來的偉大史學家們的話說,“當羅馬帝國衰亡之時,歐洲出現了”(馬克·布洛赫語);“查理曼的帝國,第一次塑造了我們所說的歐洲”(呂西安·費弗爾語)。 當然,每一代史家都會構築自己的歷史圖景。查理帝國與歐洲實體誕生之間的關係,在史學界也並不總是共識。大約二三十年前,在意大利斯波萊托舉辦了一場研討會,早期中世紀史方面的重要專家參會。研討會的主題提出了一個問題:“歐洲的誕生與加洛林帝國:仍需證明的聯繫。”研討會上的觀點有很大分歧,其中一些觀點是截然相反的,但總體而言,將查理大帝視為歐洲之父這一觀點顯得有些陳舊,或者說最起碼不像前一代學者布洛赫、費弗爾之時那樣無可辯駁。 現在,歷史的鐘擺又擺向了另外一邊,這一觀點再次得到了廣泛支持。這得益於研究領域尤其是經濟史領域的一次真正的變革。直到幾年前,關於查理大帝軍事成就的研究還幾乎佔據著學界的全部視野,而查理大帝所推動的文化復興事業只是被視為表面浮華,在這表面之下,實質是倒退的社會和停滯的經濟。現在,各種各樣的線索指引我們去發現這樣一個事實——加洛林時代奠定了人口與經濟恢復的基礎,公元1000年左右恢復的結果清晰地顯現出來。也正是在這個基礎上,現代歐洲才以一種充滿生機的狀態誕生。不僅是2000年新世紀每個歐洲人表面洋溢的那種熱情,更是現代學術研究領域的成果,使我們有信心再次使用十二個世紀前那位匿名詩人所稱,稱呼查理大帝為“歐洲之父”。